宁野文社-星汉灿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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森林的故事(3)【星汉灿烂】

第二天早晨,聚落上空仍然那样安静,也没有阳光。小东最先起来。他找出了自己的工作证明,便打算出门去。

“急什么,吃了饭再走。”原来伯新也起来了。小东感谢他的慷慨,不过也是在外面漫步。周围有一些过路的松鼠,他们看到小东在看他们,跑得更快了。

“每天都是他们,你习惯就好。”伯新察觉到了小东心里面的疑惑,估计是听到了声音,毕竟一个新来的人刚醒来,对什么事情便又都好奇了,“他们总归在树上干活,送信当然也是他们最快。他们的松果倒弄得变成了珍贵的玩意,因为他们从来都不分享给别人。每天省钱,也不见得他们比那几家熊有钱多少。”

“熊都很有钱?”小东回头问,伯新从柜子里面拿出来一盘浆果放在桌子上。

“兔子都没有钱,大多数都没有。”伯新说,“主要是习惯了每天干活,也没想着要省钱干什么,何况养的孩子还多,哪里能剩下什么。这帮熊现在反而成了我们头上的人,总务的上层,一半也是他们。”

“总务还分层?”小东坐在桌子旁边,伯新示意他开始吃。

“当然了。”他能一心二用,这是一个不错的本事,“昨天你没有看见?我们去的是二楼。那里的人,干的无非是一些不痛不痒但不得不做的事情,要是老天能帮他们做,谁都不会想做。三楼没人去。”

“你也不行?”小东想起了伯乐。

“我也不行,我最多用一用在二楼培养的情分,也就只有这个了。”看起来伯新并不是无奈的,“三楼是说大事的地方。”

“什么大事?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谈话这样结束了。其实小东想看些有意思的事情,而不只是听些有意思的话。事情是人做的,话是人说的,谁多谁少则是个一目了然的事实。

再说几句闲话,小东便出去了。人多的地方总归不得避免说话,声音响亮,热闹,所以很容易找到。按照伯新的话来看,采集浆果(这种大多数人的工作选择)总归不是一个人做,而且不能分散做,但采集地点又在偏僻的地方,一定要在某个地方成群结队。不出意外的话,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,在聚落里一定是这样的。小东凭借他的听力,一路找到了聚落的中心。

的确,这里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地方,在今天尤其是这样。只见一头熊站在一个木桩上,高声地对周围的动物们演讲。挨个看过去,那些听众中,大多数都是熊,也有狮子,还有几个尤其高大壮硕的兔子。最外围也有一群过路的兔子看他们,这些兔子多数只是去旁边的采集队伍集合点的。这个铺满干草的地方,总是聚集三教九流的人,鱼龙混杂,大家似乎也不奇怪。小东往前走了点,便能听见演讲了。

“……我们从哪里来?是从大自然来。大自然里面该是怎样的,到了聚落里面,也应该是这样。我听见那些兔子们中的中下级——是的,尤其还有黑色兔子——总是在说,现在的日子太苦了,为什么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如别人好。我想这不是太正常不过了!”

下面的熊,中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喝彩。这种喝彩不纯粹是喜悦,更像是击溃了敌人之后的野性热情。小东跟他们比起来实在是太小了,因此不担心被他们发现。

“桦树,比不过橡树高,所以没法做梁;橡树,比不过松树高,所以没法做上等的梁。松树因此贵一点,多耗费你们一点木片,你们在乎不在乎?”

又是一阵喝彩。小东仰头看去,松树上面的松鼠不屑一顾,鄙夷地看着那头熊,手里的果子似乎拿不住了。又看向周围,那些熊欢呼雀跃,旁边的狮子一样开心,那些壮硕的兔子不是黑色的,也一样开心。吼叫声,跺脚声,呐喊声,萦绕在中心广场,好像一锅煮沸的热汤,不断地冒泡,烟雾缭绕,遮天蔽日。

“什么样级别的动物就去做什么样的事情,天经地义,这是聚落的新规,也是自然的旧规。大家和谐在一处,不代表不能竞争——谁说不能竞争的?蚂蚁和毛毛虫打架,田鼠和地鼠吵架,这不是多得不能再多的事情?标准都是一样的,结果对谁都公平,没有问题。他们却快要把我们的房子挤满了!”

小东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啜泣声,他望过去,却看不见什么,要有什么也都隐藏在熊、狮子、兔子们中了。“挤满”了?小东心里很疑惑,该不会有人住在别人的房子里?

“所以我呼吁!”那只黑熊使劲力气呼号,周围的人全部热血沸腾,但这种热血沸腾似乎不同于那些英雄们,“我呼吁,就以我的名字:雄毅——向你们呼吁!是时候让聚落从摇篮的巢穴走出来了,也能各得其所。总务里面的位子,现在不是我们的,将来会是我们的!看看我们自己的图腾!”

又是一阵喝彩,但好像热情也就到此为止了。小东抬头望去,那个图腾就在最上方,不是雕刻在木板上的,而是用乌黑的颜料浸染在一块麻布上的,大概是因为这并不能代表整个聚落的原因。小东只见那块布上,现出一个张嘴狂啸的狼头,眼睛死死盯着前方,而把一切当作自己的猎物,它的周围和上方,则是茂密的树冠和叶子,大多数都是松树。稍微往下看去,之间布匹的下端,又用血红的墨水写着几个动物字,而那些墨迹好像没有干,表面的几条水柱如同爬山虎倒过来一样向下蔓延似地流淌,叫人几乎都看不清那原本的字究竟是什么。小东盯着看了好久,才发觉那加粗的笔画勾勒出:

丛林狼”。

这场演讲估计结束了,台上的熊走下来,在人群中缓慢穿行,还要回答一些问题。小东往外走,听到有人议论:

“长老的确已经好久没出来了。”

“总归要选新的。”

“不能被叫唤名字的殊荣。”

到了外边,熊群还没有散去,他只管自己往前走。一边果然有即将前去采摘的队伍,有一些已经走了,但还有一些估计要去远的地方,或者成员还没有找齐。那些都是兔子,远离演讲的场地,他们绝对不喜欢听那些话。

大多数的队伍由一头熊带领,这些队伍里面寂静无声,还有少数的队伍由高大的兔子带领,这些队伍里面则热闹不少。小东并不太在乎领取的工资,只要能度日一段时间便行了。如果那些木片还能够在这聚落外面使用,那更好了。小东知道他的目标:穿过整个森林——这里不是久居之地。

“只有老聚落人才来这里做工,真是可惜。”小东听到这样一句话,便看过去,“只是赚的少了,那边赚得可也不见得多。”

“请问这里还有没有加入的机会?”小东想,那些想要被招进去的人一般都是这样说的,好像做工是一件心甘情愿又无限荣幸的事情一样。

“确实如此。”领头的一只兔子是米色的,他看着小东,向他走来,“你是哪里来的?”

“我有工作证明。”小东对他说,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明,这东西现在夹在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中,而这本笔记本,小东也拿定主意,叫它《观察与见闻》了,“我能否加入?”

“当然可以,”那只兔子在检查这份工作证明的时候,小东注意到周围的那些兔子都在好奇地看着自己,但似乎有着什么分寸似的,只是看着他,好在不是看着《观察与见闻》;他还注意到,这些兔子虽然说着什么“老聚落人”,但其中也有一只黑色的兔子,记得伯新说,黑兔子都是外来的,可周围的米色、白色、棕色兔子对他并不排斥,彼此融洽,“你今天便可以加入,小东。我叫荣福,是领头的。这位是……”

接着荣福便一一介绍这队伍中的其他人,那只黑色兔子名叫朋彻,对小东最为热情,对其他人也一样。经过他自己介绍,小东才知道,这朋彻的父母是从外面的聚落来的,但他自己则在这聚落里长大,当然也就把这聚落当作自己的家。在这之后,这几人便出发去聚落边缘采摘浆果。荣福把小东的工作证明还给他,小东则重新把它夹在笔记本里。

说起北边来的黑兔子,荣福和朋彻说起了不少旧事。原来北方的几个聚落在这个聚落建成之后几十年才建成,来到这个聚落也是安身立命,只能买些炒货为生,别的什么也不会干。那些聚落口音相似,也都有这等炒货的技能,于是这个聚落的所有人都把北方的黑兔子当作同一个聚落的人。

“话可不能这样说,”朋彻说,荣福、小东和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,“虽然距离这个聚落都远极了,可是民风都不一样的。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。”

“你还是死心好了,”后面传来一个声音,回头看去是一只棕色兔子,“那里估计现在还是那个样子。我们这个聚落算是很好的了,最好的了。”

“你闲话怎么这么多?”荣福朝后面叫了声,“到时候卖浆果全交给你一个人做。”

“那还真不太行。”小东只见那些兔子全部大笑起来,那棕色兔子便也不得说什么了。这一行人高兴地往前走,一路上有说有笑,看起来完全不是要做什么让他们自己不高兴的工作一样。借着这个机会,小东还向朋彻问起了那些图腾。

“你说中心区?”朋彻问道,“那里我倒是不经常去,都是那样的人。离总务太近和太原,都不是好事情。”

“外边来的兔子也不少,只不过去那里还是太叫人生疑。”荣福补充道。

于是,小东把今天见到的那些熊的事情跟他们讲,说到了那面可怕的“旗帜”——那块布。当然,也提到了那不怎么让人愉快的气氛,如同嘟嘟冒泡的大锅一样。小东好奇的是,那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,对这些闲事这么关心。

“他们那是有钱人,你也知道。”荣福抬头看着天空,沉思起来,“总务平时也不管什么,只不过他们觉得兔子太多,或者松鼠太多了而已。”

“兔子怎么会太多?”朋彻笑着看向他们。

“的确很多,”荣福严肃地说,“只不过我们不察觉罢了。虽然在总务工作的,都是骗子,但是他们预测二十年之内,这个聚落就住不下了。或早或晚,住满可能是个将来的必然。”

“那有什么难的!”朋彻又笑起来了,“找一些闲着的兔子什么的,拿些什么工具,把一些树砍掉不就行了?我还见过一次,没什么稀奇的。他们真是死脑筋。”

“闲着的,会愿意帮他们干事?”荣福凝视前方。

“那还有我们?”朋彻问。

“他们会付多少钱?”荣福这样问的时候,朋彻便不笑了。

“他们没有。”朋彻说,这让小东很疑惑。

“总的来说,这些人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荣福说,“让他们来操办一切,一切都得乱套。”

“这么说,图腾好像人人都可以有一个?”小东总该在一堆疑惑中选取最重要的那个。

“你也许可以这样说,但这有什么必要?”朋彻问,“图腾可以代表什么,你应该知道。”

“聚落的图腾是聚落图腾,”小东接着问,“聚落有不用聚落图腾的?”

“远方有。”朋彻沉思一阵之后,回答说。

“是什么?”小东注意到荣福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。荣福是个老了的人,但不知从何处焕发出一种坚毅,好像昔日是一位战士似的。小东倾向于相信这样一个猜想。

“少有回来告诉我们的。”

“为什么不回来?”

“回不来,毕竟……”朋彻话说到一半,也注意到了荣福那眼神,便不再多说什么,“还有不想回来的。”

小东看到两个老朋友这样的交流,便不打算多问了。队伍最前面的三个人沉默了,后面的人照旧在说笑。

“总归有很多种情况,对不对?”朋彻看了看荣福,再看了看小东,这氛围实在再尴尬不过了,“森林实际上就是这样的,无所不包。不过我们求个安稳。也有旅行家。”

“是。”小东这样回复道,他也知道朋彻是在改善气氛,为此他很感激。荣福看了他们一眼,其实心中始终并没有不悦,现在倒是更开心一些。

走了一段路,他们来到一片林中空地。这里有不少浆果丛,是荣福、朋彻他们一直来的地方,不然走过来也不会这样轻车熟路。工作的时候也有聊天的,但多数是全心全意工作的。他们摘的浆果越多,荣福拿去卖的钱越多,分到他们手里面,用来吃喝的本钱最终是变多的。这种淳朴的思想是多么的脆弱,小东从某些刻意彰显自己智慧而大吼大叫的大学家们身上,已经领教到了。倘若全部人守本分,的确不会出任何的事情,可不论好坏的,纯粹守着本分的,便是像那森林中的树木一般。

小东积极地投入到他们的队伍中,弯着腰,从一头走向另一头,伸出自己的手,翻开叶子,在里层找到那一颗颗暗红的果子,看上去也就比雨滴大一些。抬头看去,隐约看到光亮。再往下看,阳光透过树叶之间那大小不一而形状各异的缝隙,落在地上看上去也没那么大。

过了一段时间,所有人突然停下来,因为他们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好似大海的波涛翻滚,却相距甚远的声音,如同那作为暴风雨前兆的闷雷一般,好像无法把自己的威力施展到别人头上,却能显露出来为人所知。

“是脚步声。”小东对荣福说,后者明显是听到了,但是并不理会小东。小东转头看向其他人,其他人也都听到了,只是都不说话,看着荣福。荣福的脸上划过一丝恐惧,但那钢铁般的坚毅依旧,他皱起眉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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